影视剧中鬼子军官的上唇中央部分,往往有着厚厚的胡子。这种被称为“板刷胡”或“仁丹胡”的胡子造型,以人中为中心,宽度大约2-3厘米。日本在欧陆上的盟友纳粹德国的元首,更是以被称为板刷胡的经典形象闻名于世。
或许是希特勒的形象过分深入人心,这种为方便佩戴防毒面具改进自“八字胡”的“板刷胡”,日后不幸成了法西斯和军国主义的标识,导致影视剧中必为鬼子贴上这幅“身份标签”。
其实,二战前及战中的日本政要、军官们,蓄板刷胡的并不多。包括东条英机、昭和天皇在内的蓄须要人,留下的影像资料中,八角胡都占据了压倒比例。它深入中国人心,或许是当时只有日本人才留这种胡子的缘故。
日本人的胡须造型其实是西风东渐的产物。战国时期,武士就有蓄须的传统,明治维新打开国门,日本人的胡须迅速向西方看齐,八字胡、牛角胡挂在明治时期风云人物的唇上,随后一直追紧随欧洲的潮流风尚变化。
在同期的纳粹德国,像希特勒那样留板刷胡的纳粹要员比例也并不多。世人容易忽略的一个历史事实是,真正流行板刷胡的国家,其实是苏联,红军将官留板刷胡者比比皆是。
二战结束前,全球范围内的男性依旧流行蓄须的风潮,不过已经是19世纪中期骤起胡须风潮的强弩之末;而板刷胡、八字胡本身,也是十九世纪更“饱满”造型的简化版本。
【蓄须的复辟】
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中期,蓄胡须的欧美名人比例并不大。从雕塑以及油画作品,可以看出启蒙先驱、美国国父、法国波旁王朝的大多数君主乃至拿破仑,都有着剃须后青青的脸皮。
蓄须习惯突然在19世纪中叶重新盛行。至今我们可以在教科书中一窥当年的胜景——近代科学各个细分学科的奠基人们,乃至艺术家、革命家、君主都留着大胡子。
胡须在19世纪中叶的复兴,原因颇为复杂。研究男性形象的美国社会学家德怀特?鲁宾逊,曾指出人们广泛接受大胡子同时,硬币的另一面——“理性主义”年代的拒绝剃须运动。
1847年,作家威廉?亨斯洛出书抨击刮胡子是“致命的时髦”,导致了谋杀和自杀率的增长,显得对宗教不虔诚并带来了道德沦丧,丢失尚武精神且传播疾病。后来者当然有理由指出亨斯洛的归纳总结完全错误,并且违背事实。
出于对那个年代致命的结核病的恐惧,以及工业革命导致的大量用煤,当时西欧犹如今天的北京一般被雾霾笼罩。人们以为浓密的胡须(至少是上唇胡须)可像鼻毛一样过滤空气,保护呼吸道。然而现今对胡须的色谱仪分析表明,胡须上有几十种来自工业废气的有害物质,以及隐藏在不停分泌油脂的胡须中的微生物,凡此种种均可能吸入体内,危害健康。
拒绝剃须的卫生理由当然是荒谬的,但在对病理学知之甚少的时代,这种解释像张悟本的绿豆茄子理论一样获得了大众的追捧。坚持“蓄须养生”的专家非常多,他们也能不期然地说对一些事实。比如“当人们刮胡子的时候,疾病也许就趁虚而入”这一点:底层劳苦大众因经济及卫生条件所限,配套的剃须泡沫、面霜不完备,剃须用具亦藏污纳垢。所以,剃须中刮破皮肤甚至感染治病的情况亦不少见。
至于尚武精神,拒绝剃须论者认为:萨克逊人的胡子意味着男子气概,没胡子的诺曼人则道德败坏。在当时的言论风气中,罗马帝国的崩溃都被认为是刮胡子的直接后果,剃须且爱洗澡的罗马人娘里娘气,被有胡子的蛮族彻底打垮。
其实,希腊罗马人剃须才是尚武善战的表现,因军人来自公民的缘故,罗马军队远比蛮族讲求组织纪律性。在此基础上组建的步兵方阵以近战闻名,且可实现复杂的战术意图。剃掉胡须不仅可以避免在近战中被敌人抓住胡子,并便于敌我识别。
汉语中,“胡”也指胡人,这与罗马人拉丁语中的“胡须”(Bart)一词有巧合。拉丁语中的胡须至今还是现代英语、法语、德语中野蛮一词的词根。
另外一个可能被忽略的原因是——工业革命带来了第一批成规模的都市中产劳动者,坐在办公室的职员无法像农夫、矿工那样靠肌肉线条展示男子气概。胡子作为男性第二性征的主要标志,可以暗示拥有者的强势,由此,胡须自然当仁不让复辟了。
【君主主义的荣光】
十九世纪中叶逐渐发展成熟的照相技术,以及覆盖范围越来越广的报纸塑造了民众对于政治人物的观感。往往仅存在于油画中的国家元首形象,降至普罗大众可看到的街头读物之上。这是不同于以往的一个全新维度,技术的发展为大众提供了风尚的范式,加速了传播。
英王乔治五世、沙皇尼古拉二世、德皇威廉二世,有着接近的相貌和同样夸张的胡须。作为表兄弟,这也容易理解。乔治五世是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的孙子,其母是尼古拉二世的姨妈,而威廉二世则是维多利亚的外孙。
英王、沙皇前两者都有着类似“凡?戴克式”的胡须造型,德皇则以向上翘起的造型独具一格。凡?戴克,从名字就可以猜出是荷兰人。查理一世时期的宫廷画家,在查理一世1649年被砍头前,凡?戴克为其画下了诸多肖像。查理一世的胡须造型,成为19世纪中叶以后,蓄须时代君王模仿的范本。
对世界胡须造型影响最大的,当然是德国末代皇帝威廉二世,他的牛角胡是“凡?戴克式”的升级版,剃掉了下唇部分以及络腮部分的胡须,胡须两端用油脂固定住,刻意向上高高挑起。
这种干练而趾高气扬的牛角胡维护起来颇为不易,但在德国军界颇为流行。威廉的牛角胡和昂着下巴的狂傲造型,是当时德国军国主义最好的形象广告。
德国作为后起之秀,不仅用铁与血解决了统一问题,一举崛起为欧陆第一列强,并且国家治理秩序井然。它理所当然成为全世界面临治理危机的失败国家的“彼岸”。以德为师的落后国家,军政要人多会留威廉二世的牛角胡,它甚至成为权威的象征,譬如斯大林就留着不那么夸张的牛角胡。
【从军阀胡到刮胡子】
清末,中国人的胡须在西方是被高度脸谱化的。虽然“傅满洲”的形象,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好莱坞才搬上银幕,但细长下垂的“鲶鱼”胡须、三角眼、高颧骨的瘦脸,早在十九世纪中西交流发生时,就已成为标准的满洲脸谱。甚至被当作黄祸的拟人化形象。
满洲脸被认为严重缺乏阳刚之气,处于当时西方世界歧视链条的较低位置。清末,领风气之先的外交界和军界开始流行威廉的牛角胡。比如后来在五四运动时被称为三大卖国贼之一的陆宗舆就留着牛角胡。而清末新军的高级将官中,不但袁世凯手下纷纷留起牛角胡,八旗出身的荫昌和宗室出身的良弼,也因为留洋经历留着牛角胡,只不过良弼毛发不盛,其牛角胡若有若无。
进入民国,牛角胡几乎成了军界要员的标配,没有牛角胡简直不好意思称大帅。袁世凯的胡须在清末还是自然下垂,到了民国,胡子两端就开始微微上卷。不但袁世凯及手下如此,孙中山一度也留起了牛角胡。
一战德国战败,牛角胡的发明人威廉二世退位后流亡荷兰,曾全球盛行一时的牛角胡迅速式微,北洋军阀们的胡子也开始自然下垂。
不过,这些蓄着醒目胡子的军阀被脸上很少留胡子的国民党赶下历史舞台。不知是否胡子已成为军阀象征,还是一战后西方政要脸上日趋干净,蒋介石政权的军政要员中,除阎锡山外,大部分人的胡子都不会超过蒋介石的规模。
这段时期中国人的胡子似乎失去了模仿对象。有时,胡子甚至会伤害到敏感的民族情绪——由于日本西化彻底、距离中国更近,往往扮演着中国学习外来文明的中转站角色,西式胡子有时会让人联想起日本,原本留着牛角胡的鲁迅就曾在《论胡须》中批评中国人脆弱敏感的民族心理。
“大约确乎是游历孔庙的时候……有历代帝王像,其中有一张是宋太祖或是什么宗,我也记不清楚了……胡子向上翘起的。于是一位名士就毅然决然地说:‘这都是日本人假造的,你看这胡子就是日本式的胡子。’”鲁迅讽刺道:“日本人何其不惮烦,孳孳汲汲地造了这许多从汉到唐的假古董,来埋在中国的齐鲁燕晋秦陇巴蜀的深山邃谷废墟荒地里?”
不过,胡子问题纠结中国人感情的历史并不长。因为留着少许胡须的国民党又被胡子更少的中共赶下了历史舞台,在“刮胡子”表示批评之意通行全国的年代,除贺龙等少数首长外,很大程度上,中共是与胡须无缘的,流风所及,甚至八十年代小青年留胡子都是“二流子”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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