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们的最后一夜是怎样度过的？
2006年，我经由过程公事员测验进入看管所，当作为了一名狱警。
我负责的监区关押的都是可能被判处重刑或者被判处死刑的未决犯，跟其他羁押人员分歧，他们地点的监仓仓门被锁上，所有人都戴着手链和脚链，穿戴黄色的马甲，倒数着人生剩下的时候。
一
进入看管所工作后不久，关押重刑犯的监区关押了一名死刑犯，大约二十出头。他是一个看起来很诚恳的小伙，眼神里还有着稚气。
经由过程翻阅他的材料，我领会到，他母亲在他三岁时就患肝癌归天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路糊口。从小学到初中，他的成就都十分优异，甚至免试进入了重点高中。
从乡间来到县城，方圆情况的庞大转变让他难以顺应。课程难度加大， 他有点跟不上。几回测验，他公然都没考好。那段时候，他在校外结识了一群无所事事的社会青年。鬼混几回后，他就荒疏了学业。
高考绩绩出来了，他落榜。
那个暑假，他总出没于街巷，介入那帮社会青年的活动。有一次，财迷心窍的他们掳掠了一名银行人员。他们威胁银行人员不许报警，银行人员承诺了。但狐朋狗友们仍然狐疑重重，怂恿他杀人，毁尸灭迹。
他照做。
判决书下来了，他被判处死刑，当即执行。
次日，我问他：“你不上诉吗？你年数还小，而且是受人挑唆，上诉说不定可以改判死缓或者无期。”
“不了，杀人得偿命。”他低着头。
我缄默了，他又问：“我爷爷奶奶怎么样了？”
我告诉他，他的奶奶在法院宣判时就地晕倒了，几天之后，离宿世了。
听到动静后的他几乎天天都在哭，眼睛浮肿。
在按期的思惟教育谈话里，他告诉我们，他不竭地想起小时辰，爷爷奶奶去垃圾堆捡废品给他零花钱，别人欺负他，爷爷帮他撑腰……说完，泪如泉涌。
因为没有上诉，他的死刑判决直接交由最高院复核。
秋天，死刑复核下来了，他将在七天内被执行。临刑前一天，我们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他想见见父亲和爷爷。
他的父亲常年在工地打杂，皮肤乌黑，背部佝偻，看上去像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叟。他的爷爷已年过七旬，骨瘦如柴，鹤发苍苍，腿脚有些未便，由他父亲扶持着进了看管所的会见室。
“娃儿，你比来怎么瘦了？”“是不是没吃好，没睡好？”“是不是想家了啊？”一进门，他的父亲便密集地抛出很多问题。
“爹，我很好……你们不消担忧。”他的声音已起头有了哭腔。
他的父亲从袋里捧出一颗当作熟浑圆的柚子放在桌上，“这棵柚子树是你爷爷在你出生那年在老家门口栽的，你记得你小时辰天天盼着这棵柚子树长大吗？”
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父亲抚慰道：“你在爹心里一向是个好孩子。别怕孩子，没事的。”父亲捏着他的手，“下辈子我们还做父子……”
他哽咽道：“爹……你能不克不及帮我标的目的那家人道个歉？”
“爹承诺你，你安心上路吧……”
那晚，他一夜未眠，盯着监室那一方小小的窗户。
早晨，号内开饭，按例给行刑的监犯供给了特意筹办的伙食。我们掰开了他父亲带来的柚子，他吃着柚子，眼泪不住地流。
验明正身之后，他由别的的法警带走。
剧照 | 《八佰棒》
不久，我就听见了一声枪响。
二
他姓张，07年炎天因为贩毒被捕。
张的体型很胖，三角眼，满脸横肉，面露凶光，手臂和背上纹各纹了一条龙和一只虎。他是贩毒团伙的头子，属于人狠话不多的类型。一般而言，哪怕是杀人放火的重刑犯，即使不服判决不认罪，也会对这高墙表示出一丝害怕。但张某分歧，他刚到这里，就天不怕地不怕，满身披发着一种死刑犯少有的傲慢与冷酷。
一审他被判处了死刑当即执行，他不服，要上诉。二审维持了原判。但他仍是不服气，寄但愿于最高院的死刑复核可以或许让他酿成死缓。因为对判刑不服，并没有涓滴反悔，他当作了我们的重点监管对象。
一天早上，我按例去巡视监仓，发现张某躺在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
我叫了他几声，他毫无反映。合法我筹办将钥匙插进锁孔，进监室里查抄环境时，我看见他的手臂轻轻动了一下。谨严小心的性格使我停了下来，把钥匙收了归去。
这里面必定有问题。
后来证实，他那时左手攥着一把天天从墙壁上刮下来的石灰，右手袖子里藏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刀片。他打算着从这里逃跑！
得知环境，我冒了一身盗汗。若是那时我冒然打开监室的门，他有可能将石灰撒标的目的我的眼睛，挟持我或者割我的喉。我光荣那时的沉着与理智，让我避免了一场变乱的发生。
阴谋被破坏后，张某被关押到更里面的监室，同时增添了一名狱警监管。
不久，他的案子就经由过程了最高院的复核程序。
行刑前一天晚上，我们问张某还有什么要求想被知足，他说他想吃一碗泡面。张某十七岁就出来社会打拼，在他最坚苦拮据的时辰，他曾吃过一个月的泡面。
泡面的热气在严寒的空气中冒腾起来，喷鼻味垂垂满盈整个走廊。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晚餐。
他挑起第一口面时，一滴泪落进了碗里。
剧照 | 《八佰棒》
一贯缄默寡言的张某在那个晚上话出格多。他跟我们聊起他辍学出来打拼的艰难，聊起他是如何一步步当上贩毒团伙的头子。一向到下三更，他也没有涓滴困意。
“在世真好啊……如果能从头来过，我想走正道。”他喃喃低语。
突然，他问：“何管教，我可以唱歌吗？”
我说，你唱吧，声音小点。
他唱起了刘欢的《重头再来》：
“昨天所有的声誉
已酿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劳苦已渡过半生
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行刑时是冬天，肃杀，严寒，雪花簌簌地从天空飘落。
当荷枪实弹的差人将他从监室里提走时，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眼神里吐露出了庞大的惊慌和惊骇，整小我瘫软在地上，裤子也湿了一大片。
最后，几名法警驾着他才来到了法场。
三
周某三十多岁，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周某因为杀人罪被捕，手上有两条人命。
农村出生的周某在广州打工，老婆在家赐顾帮衬孩子。成婚继配子一向嫌弃周某没本领，挣不到钱，本身却经常频仍收支麻将馆，大举挥霍。周某为了孩子，没有离婚，也没有争吵。
暑假里的一天，大儿子突然给周某打德律风，说想爸爸，但愿爸爸回来送他开学。周某当天就买了回家的车票，但到晚上也没有看见老婆回家。周某打德律风问她，她只回了短信，说在走亲戚。
第二天，在周某的逼问下，老婆率直昨晚在跟恋人陈某约会。为此，两人大吵一架，晚上老婆收拾工具，离家出走了。
周某偷偷跟踪，来到了陈某的住处。周某怒火中烧，取了一把斧头就朝陈某家走去。待到老婆和陈某入睡，周某破门而入，将躺在床上的两人砍死。
案子很快被侦破，周某被捕了。
一审下来，周某被判了死刑，他当庭提出上诉。他认为，老婆出轨，和陈某偷情，两人都死不足惜，还说本身应该多砍几下，将两人碎尸万段。他更悔怨没有毁尸灭迹，让案子难以侦破。
他很狰狞，就像一个刚从樊笼中摆脱出来的恶魔。
周某没有涓滴反悔之意。在他看来，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谈话中，我发现他最顾虑两个儿子。我想，这或许是冲破口。我标的目的带领请示，让周某见一见两个孩子。
会见那天，刚起头，周某跟孩子安静地说些闲话。
但当小儿子问：”爸爸，妈妈什么时辰回来？我想妈妈了。”周某仿佛触电了一般，缄默了很久，才跟孩子们说：“妈妈出远门了。爸爸过几天就去找妈妈，你们在家要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
这之后，我发现周某的神气没有以前那么暴戾了。
剧照 | 《八佰棒》
“何管教，陈的家里人如何了？”有天谈话，周某突然问我。
我告诉他，陈某的妻子改嫁了，他们五岁的女儿由陈某的怙恃照看着。
他流下了两行眼泪，说：“我这是作孽啊……我害了两家人啊。”
二审竣事，维持原判。周某却说，但愿死刑复核快一点下来，他能早点赎罪。
临行前，周某写了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对不起”和“爸爸要去填补本身的错了。”遗书将由我们转交给他的家人。
咔啦一声，铁门打开了。
我又送走了一小我。
作者何警铭，狱警
编纂 | 刘央
- 发表于 2019-05-27 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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